在我认识的画家当中,高云是一位好画家。做一个好画家很不容易,各方面素养都不能有水分,任何一项技艺环节都不能掉链子,这需要日积月累地的体验、感悟、积蓄、探索,在自己心里、眼里和手上修炼出身手不凡的专业能力。认定好画家的标准并不确定,各有尺寸,见仁见智,在我看来,强调思想观念、精神境界、文化修养等形而上的东西都是必须的,但是,那些往往被看低的、形而下的绘画专业技艺,其实也是非常有必要强调的,尤其现在需要特别强调。从事造型艺术创作,绘画造型能力是看家本领,那是一项特别重要且不可替代的专业修养,许多画家为此努力了一辈子,依然捉襟见肘搞不定,到了也难以修成正果。
高云的造型能力有突出的过人之处,从早年的连环画到现在的水墨写意,他的人物画造型能力从来都没有含糊过,是属于那种信笔就能源源不断地画出来,画出来就有滋有味,就生情生趣,就酣畅淋漓,可以落笔成画,游刃有余。人物画造型一直是高云十分在意的“羽翼”,因为他早就明白,造型水准最能体现好画家突出的专业素质与艺术修养,之所以为好画家,最实在的衡量尺度往往就落在造型水准上。
高云人物画造型的过人之处有其三清 :
一是造型质地清洁,无论雅拙,其内在建构都很精准、很完整,笔型出入脉络干干净净。《都市行者之越野车族》是他近年创作的水墨写意人物画代表作品,两米宽的画面只有四个人物,而且没有任何背景衬物,但画面依然显得生动饱满,语言结构丰富。画面中的四位越野单车骑手似整装待发, 他们从头到脚的“行头”显然是一个小团队组合,却各不相同,各有各的精心装戴,很“户外”的衣裤、头盔、围脖、手套、腰包和背包等等细节都显得很专业,很有运动感。其实这些很酷、很运动且装饰性很强的“行头”是很不容易画好的,它们与生性自散淡、身型任自然的中国画毛笔很难搞到一起去。更有甚者,那四辆装备齐全的单车“坐骑”,基本上都正面而立,繁琐的机械结构与大角度的透视关系更是一个不小的难题。在高云的笔下,这些难题都被轻松服帖地归了位,丰富多彩的“户外”“行头”和“坐骑”与精准的人物造型表现融为了一体,画面整体干净利落,全然没有凌乱花哨、喧宾夺主的感觉。
二是造型意趣清盈,无论扬抑,其内在情态都很饱满、很传神,笔势曲直韵律轻轻松松。《 都市行者 》系列是他近年创作的表现城市街巷普通行人过客的水墨人物组画,均为四尺整纸竖式,多是一个人物一幅画面。《都市行者之八》画一位着迷彩裤休闲装的男青年,挎包斜背,低头看着手机匆匆走过,是一种当下街头路上很常见的年轻人特写。值得一提的是男青年侧面头部的刻画:画中人物生得净白面皮,一副白面书生模样,脸上不沟不坎,头发不长不短,表情不喜不悲,这其实是中国画水墨写意人物最难以落笔、最难出效果、最令人纠结的形象难题,与那些看起来皱皱巴巴、沧沧桑桑的人物形象相比,前者好似在光光溜溜的石壁上攀岩,充满艰险,多数画家或望而却步,或焦头烂额。高云笔下的这一位白面书生眼眉、鼻 唇、下颏、后脖仅以白描墨线顺序勾写,简明扼要,笔到形生。隔着一片空白的脸颊,右边一只耳朵的内外轮廓倒是线路密集,笔笔送到,单个儿造型显得比较丰富之外,其实是为人物面部的大片空当补了台。如此平中蕴 奇的招数,尽显造型高手的过人之处。
三是造型笔法清爽,无论收放,其内在法度都很通畅、很严谨,笔线行运节奏灵灵利利。《新疆写生之二》画一位半坐半卧的维吾尔族老汉,六尺方对开,纯水墨单线写意,人物造型呈大角度透视,这个是颇有些难度的造型视角,因为以水墨单线勾写,没有皴擦渲染的烘托,人物头近脚远、躯体起伏重叠的大角度透视结构,全靠一根根水墨单线勾写表现出来,造型笔法稍有不稳妥,立马就会明显暴露出缺腹少胯、错肩落臂等毛病。高云在这幅写生体的创作中,将这一难题破解得有惊无险,笔线结构清清爽爽。 尤其是维吾尔族老汉那双垂直相交的手臂处理得格外精彩:左前臂负重着力,尺侧腕屈肌凸显 ;右前臂微仰着自对面直送过来,掌腕微垂,半露曲指被微微斜垂、指屈掌虚的左手接握住,构成了一个很标准也很艰难的L形,在这个L形难题的90°直角处,高云刻意将左手腕画得昂起一些,将右手背画得呈三角形状,将左手画得略大于右手,巧妙地表现出了两手一里一外、一前一后、一正一侧的透视关系。
俗话说:“画人难画手。”因为手的结构比较复杂,动作表情却见情见性,十分丰富,也因为我们与手的关系太密切,太熟悉它了,却对它往往不甚了解。故而,以画手可以见出画家的造型功力,进而可以见出画家的绘画艺术素养与综合水准。
以上三清足以说明高云是一位画格水准过人的好画家,造型意识高觉,感悟透彻,故而质地清洁;造型积累高深,运用生动,故而意趣清盈;造型技艺高妙,应机灵便,故而笔法清爽。
2019年4月1日于南京四明山庄
关于作者
周京新
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、江苏省国画院院长、博士生导师